5月10日，央视《经济半小时》播出“环保局长坦言治污之难在于地方保护”，以下为节目内容实录：

　　节能减排是目前全国的一项重任，它的根本目标就是要改善我们的环境，还大家一个青山绿水。那么，节能减排在多大程度上改变我们的生活呢？不妨将目光集中在黄河流域。

　　《经济半小时》栏目派出记者，对黄河上、中、下游的水质环境，进行了一次全方位扫描，对黄河水做了一次体检。记者考察的第一站是从甘肃，第二站所关注的便是黄河宁夏段。黄河水从甘肃流到宁夏，大约要经过200多公里的路程JYWQ ，由于河流的自净功能，再加上沿途重污染企业比较少，在甘肃遭受污染的黄河水，进入宁夏时，水质已经有了很大改善，能常年保持在三类水左右。然而，记者发现在黄河继续深入宁夏腹地的途中，又遭遇到了新的污染。

　　宁夏造纸企业普遍存在偷排现象

　　记者来到宁夏段的黄河边，左手边的黄河颜色是碧绿的，乍一看甚至有些海的颜色，而记者右手边的南干沟正是宁夏众多的排水沟之一，在宁夏所有的生活污水和工业污水都通过同样的沟渠汇入到黄河里面面。在记者的身后的黄河中可以明显的看到一个干沟水与黄河水的分界线，站在岸边还能够闻到一股从南干沟发出的恶臭，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干沟流出来的水是如此恶劣呢？

　　当记者靠近南干沟和黄河的交汇处，黑色的污水和湛蓝的黄河水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清晰。每天黑色的污水都会源源不断地汇入黄河。在宁夏像同样的排水沟有六条，南干沟主要流经吴忠市，沿途汇集了众多造纸企业和皮革、化工企业，一直以来都是宁夏污染比较严重的排水沟。

　　宇华纸业是南干沟下游比较大的造纸企业。当记者来到排污口的时候，宇华纸业正在排污。由于没有围墙，记者看到污水处理设施正在正常运转。在工厂排污口取完水样后，记者碰到宇华纸业治污车间主任杨建军，他告诉记者，治污设施从2002年就已经建成了。当记者和他一起查看在线监测仪时，发现监测仪上显示的COD含量基本上不超过450mg/Ld的达标排放值，在线监测表明宇华纸业是一家守法排污的企业。排涝水泵 但宇华纸业实际上并不让人放心。就在2007年1月份，宇华纸业等7家企业被列入自治区的高危企业要求限期整改，由于环保不达标，宇华纸业被取消了“宁夏名牌产品”的参评资格。

　　再向前追溯到2005年，记者曾经暗访过宇华纸业，当时记者拍摄到，宇华纸业的排污口翻腾着白色泡沫源源不断地向沟渠里喷涌着污水。堆积的泡沫足足有50公分高。在水渠的开端，积下来的泡沫已经变黑、发臭。污水形成的泡沫充斥了整条排水沟。当时记者在污水口取了水样，宁夏自治区水环境监测中心的检测结果显示宇华纸业排放的污水COD含量高达6120mg/L，超出国家造纸企业污水排放标准14倍。

　　在此次采访中，记者还是听到当地村民反映宇华纸业有偷排现象。

　　村民：“白天水就这个水，晚上看不来，但是晚上臭得很。”

　　事实上宇华纸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现象并不是宁夏造纸行业的个案，在宁夏自治区环保局局长看来，偷排是宁夏造纸企业的普遍现象。

　　宁夏自治区环保局局长 邸卫国“造纸企业的规模如果低于3.4万吨以下，这样的造纸企业它是没有经济效益。我们算过一笔帐，假定说没有按照国家规模的造纸企业如果它能够达标排放，能够按照国家的要求按照标准我们现在是大概每升450毫克/升(化学需氧量)这样的标准，那企业的效益只能维持1到两个月，换句话说剩下十个月它都是亏损的，所以目前的情况看，如果这个企业的规模低于3.4万吨的话，同时它又能够达标排放我认为这个企业在污染治理上是值得研究的。”

　　2005年，宁夏自治区造纸及纸制品业工业产值占全区工业总产值的5.66%，循环冷却泵 但其废水排放量占到了全区工业废水排放总量的54.54%，成为自宁夏地表水污染和黄河宁夏段不能稳定达标的最主要原因。邸局长告诉记者，全区造纸行业的产业调整已经刻不容缓。

　　邸局长：“在造纸企业的规模上，今后再不审批3.4万吨以下的化学纸浆的项目，要继续关停3.4万吨以下造纸工业，就是造纸企业。这样以来采取这样的措施以后，估计我们自治区的造纸企业能够保留五到六家，也就是在五万吨以上的。”

　　离开宇华纸业，沿着南干沟向上走，就是记者在2005年曾经到过的万圣生物。两年前万圣生物有5条污水沟在对外排污，其中一条污水沟排放的污水就是没有经过处理的工业污水。而现在，万圣生物只有一条工业污水管道在对外排放污水，水量明显减少，水的颜色也近似于清水。记者取了一个水样，发现水的颜色和2005年的大不相同。三天之后，记者随同宁夏水环境监测中心站的工作人员到再次在同一处采集水样，检测结果显示，万圣生物达标排放。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由于技术进步，他们的污水排放量大大减少了，希望万圣生物在记者和环保部门离开之后也能继续达标排放。

　　皮革厂废水直接排放　南干沟依旧污水横流　

　　记接连调查了两家曾经严重排污的企业，它们经过整改，现在的治污情况都已经有所改观，虽然没有完全杜绝污染，但至少没出现两年前那种黑水横流的场面。按照十一五规划，到2010年底，黄河流出宁夏时水质要基本达到3类标准。为此，宁夏从今年起，将按期淘汰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的水污染严重企业，对不能稳定达标的企业一律实行停产治理，全力消除水污染隐患。显然，在节能减排任务的压力下，排污大户的排污口确实越关越小。那么，宁夏南干沟里那些流向黄河的污水又是产自何处呢？记者继续沿着南干沟向上游探寻。

　　在离开万圣生物之后，记者沿着南干沟继续暗访了十多公里，在一个叫巴闸村的地方发现了一家皮革厂，它没有招牌，远远看去，并不起眼。当记者赶到皮革厂时它并没有在排污，它的生产状况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进到皮革厂之后，记者看到，院子里晾晒着皮革，车间里工人正忙着生产，最后，将鞣制过皮革的污水将直接排到南干沟。

　　皮革厂负责人：“我们这个环保好着呢。”　

　　记者：“我看你这污水不都直接就排了嘛？”

　　皮革厂负责人：“对水没有污染不就行了嘛。”

　　记者：“你加的硝怎么办？”

　　皮革厂负责人：“硝没有污染。”

　　记者：“那你这些染色的东西呢？”

　　皮革厂负责人：“染色的东西也没有污染。”

　　记者：“颜色多黑啊？又黑又臭。我就是怕人查你，结果你这厂子一关，我上哪去找啊？”皮革厂负责人：“不可能，我生产几十年了。肯定没问题啊？肯定没问题，什么问题都没有。”

　　在金顺皮革厂的样品室，记者看到各种颜色的皮革样品，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只要接到订单，企业就会开足马力生产。流入南干沟的污水就会随着这些皮革的颜色发生不同的变化。三天之后，记者协同自治区环境监测中心站的工作人员重新对皮革厂的污水进行了取样，检测结果表明，CO4760mg/L，超标14.9倍。

　　当地老百姓告诉记者，时值宁夏的春灌季节，干净的黄河水被引来灌溉田地，隔膜式精密计量泵之后，水流到干沟再流到黄河，春灌实际上是将干沟的水给稀释了，但记者看到的仍然是一条臭气熏天的下水道。

　　当地百姓：“原来这沟里有鱼，有鸭。什么都有。到今年十年了，不是十年也到八年了，牲口也饮不成，庄稼也饮不成，五年前我还在这沟里抽的水浇了地，现在什么都干不了。蛇扔在里面都蛰死了。”

　　俗话说天下黄河富宁夏，眼下，宁夏已经全面进入春灌季节，为了保证农田灌溉的安全，每年的春灌季节都是宁夏各地环保执法最严厉的时候，尽管如此，每一条通往黄河的排水沟都达不到国家标准。

　　宁夏自治区环保局　邸局长：“可以说六大排水沟基本上是处于劣五类的状态，我也不隐瞒你们，它排放浓度(COD)大概都超过至少是超过500(mg/L)，所以十一五期间我们对六条排水沟都有治理的规划，今年政府承诺社会的十二件环保实事，其中一件就是对六大排水沟的治理，要拿出规划年底要见到一定的成效。”

　　污染企业暗地排污 环保部门防不胜防

　　两年时间过去了，南干沟的水依然没有变清。宁夏自治区环保局长邸国卫坦率地承认，如果宁夏的污染企业，尤其众多造纸企业不达标，要在2010年完成“十一五规划”制定的减排目标将十分困难。尽管环保部门正在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一些地方的企业和管理部门明里治污、暗里排污的做法，还是让环保部门防不胜防。记者在采访中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在采访期间，记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同一条排水沟，水质水量竟然差别明显，记者在万圣生物暗访时发现，一旁排水沟里的污水呈现难看的酱油色，但三天后，记者在环保部门的陪同下在同一地点拍摄到的排水沟，水质有明显好转。于是记者临时提出要到上游的巴闸村，也就是皮革厂去拍摄，但所拍摄到的南干沟水质，又呈现明显的酱油色。与记者在三天前暗访时在下游万圣生物旁边拍摄的水质是一样的。在巴闸村，自治区水环境监测中心的工作人员取了水样，检测结果显示，COD超标5.6倍，氨氮超标4.4倍。

　　宁夏自治区吴忠市环境监察支队 马忠诚：“今天看下游水的颜色，要说起来，根据往年对它的检查，下游的检查比较多，颜色相对还可以，这种情况在整个农灌期间它基本上都是这个颜色的。”

　　记者：“农灌期是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

　　马忠诚：“一般从4月份到11月份。都会保持这种颜色？”

　　吴忠市环保局的解释显然和事实相差甚远，记者发现的情况在自治区环保局长看来是很不正常的一件事。

　　邸局长：“你看到的排水沟上游的水质是真正它排水的水质，

　　你说从一个排水沟突然一下变成另外一个情况，FSY玻璃钢液下泵那无非就是一个是把污染排放的口关掉，再一个就是水质添加了一些比较清的水，或者比较干净的水。使视觉效果发生了变化。无非就是这两个途径。”

　　事实上，整个南干沟的情况，邸局长是了若指掌，面对记者，他毫不掩饰对某些地方政府的不满。

　　邸局长：“无论是环保部门也好，政府部门也好应当对新闻媒体讲实话，我是我觉得做工作最基本的原则。关键是我发现这些问题怎么样采取措施，让它逐步得到解决这就是我的观点。所以我从来不对媒体和政府隐瞒环境的问题，我从来不。”

　　检测作假、地方保护成为宁夏的治污难题

　　记者在黄河支流南干沟发现一些地方企业，和环保部门玩起了捉迷藏，还在想方设法偷排污水。对于这种只顾眼前利益，不顾百姓生命的企业，环保部门其实很多时候也拿它们没办法。企业偷排成为排污口关不紧、黄河水不能变清的一个重要原因。记者沿着黄河，展开实地调查的时候，也经常能感受到环保部门的难处。

　　记者在环保部门的带领下，沿着黄河又分别在银川永宁县启元药业、金丰源纸业采集了污水水样，检验结果显示，企业都是达标排放。紫荆花纸业超标0.2倍，情况不算严重。黄河宁夏段的最后一站是以重工业为主的城市——石嘴山。

　　黄河在宁夏总计流经297公里，在最后一站石嘴山，记者看到的黄河和在吴忠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在吴忠记者看到的是碧蓝色的河水。但在石嘴山记者看到黄河水浑浊不堪，宁夏环保部门检测说石嘴山是三类水，但黄河水利委员会的数据显示却是四类到五类水。虽然无从得知两个机构的检测标准或者方式方法上有什么不同，而导致了数据的不同，但是记者在石嘴山看到的河水的确是浑浊不堪。

　　2005年，记者站在石嘴山黄河桥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黄河里的污水带，污水带的源头就是在远处河滩上蜿蜒的污水沟。2007年当记者再次站在同样的位置上拍摄到的依然是黑色的污水带，在桥下，由于水的漩涡，能看到黑色的污水不断翻涌着向下游流去。从黄河大桥向下两三公里，就是一些化工企业的排污口。2005年采访时记者拍摄到，当地企业的污水在肆意排放，现在记者看到从一个修葺一新的排污口，排出比较清澈的污水。沿着排污口向上，记者发现原来敞开的污水沟已经做了封闭处理，污水沟的尽头就是排污企业西部聚氯乙烯和日盛。

　　在西部聚氯乙烯公司记者看到污水处理设施在正常运转，但它真的是一家能让人放心的企业吗？在2007年年初，西部聚氯乙烯就曾经作为污染的高危企业遭到自治区环保部门的点名批评。在邸国未局长看来，无论企业的治污设施如何完善，或多或少都会存在偷排的现象，有的企业甚至在在线检测仪器上做手脚。

　　邸局长：“根据我们这几年掌握的情况，的的确确有的企业在整个在线监测设备上可能做了一些手脚。比如企业在排放口，排放口有一个传感器，还有一个取水器和水泵，在取水器上再安装一个清水的排水管道，那么就说污水跟清水同时进入这个水泵这样就稀释了它原状的水质，比如原状水质它一千，那么我清水进去以后可能就会降到400到300这样一个水平。我曾经在一个企业发现一个情况，就是我们的手工监测的水质在同一时段，同一个水量，同一个排放口和它自动在线监测的水质就不一样，我们监测的水质大概就一千毫克升这样子，他在线检测的设备就是三百到四百，我从这个上面就发现问题，”

　　记者：“连在线监测都出现问题，下一步如何监管企业呢？”

　　邸局长：“我们准备下半年从7月份开始，所有在线监测不光是造纸，包括我们的烟企 2X型真空泵 ，包括我们固体废弃物的处理，所有在线监测的设备都由环保部门统一封存，统一监测，统一检修。这样的话呢，就避免了企业在这上面做手脚。”

　　为什么企业总是做不到稳定达标排放，而是一有机会就要违法偷排，邸局长说实际上环保部门也很无奈。单凭罚款很难对企业产生震慑效果。

　　邸局长：“比如我们现在违法的处罚力度最高的限额只能在20万以内，超过20万我们环保部门执法也违法。”

　　记者：“很多的观众都有同样一个问题，就是对于经常偷排的企业为什么不能经常罚款呢？经常罚款企业也要付出很大的成本啊？”

　　邸局长：“国家有规定，企业在同一违法行为中不能违法处罚”

　　记者：“什么意思呢？”

　　邸局长：“就是什么呢，比如说这企业违法以后，我意思就是说我要停止它的

　　比如说给它限期治理，或者在一定时间内我要对你实行一些行政处罚，比如说罚款额度是五万，执行完了以后，在它执行你的环保处理决定完成之前，你不能再对它进行处罚，只有一次性的处罚。”

　　记者：“换言之在这期间他如果再违法我们就无能为力。”

　　邸局长：我们只能这样。按照国家的法律那我可能就要关停你这个企业。”

　　邸局长还告诉记者，企业的停产权在地方政府，而环保部门在行使执法权利的时候，往往受制于地方政府，而很多地方还存在着地方保护主义。

　　邸局长：“我讲过无论你的后台是谁，无论谁支持你，你这种行为也不能容忍的，如果你再持续下去的话，你这个企业我肯定要关你，这是没问题。”

　　在黄河在宁夏境内的最后一段石嘴山，黄河水看上去是污浊不堪的。除了污水之外，记者还注意到，身后上百米的河滩全部都是一片黑色，观察周围的环境后，记者发现在远处有一个很大的煤厂，周边企业非常多，每一个烟囱都冒着烟尘，应该说黄河现在遭受的污染不仅仅是污水，还有一个烟尘的问题。

　　半小时观察：节能减排　不能用手枪打坦克

　　记者到宁夏采访的时候，正好中华环保世纪行采访团刚刚离开宁夏三天。我们很高兴地看到，绝大多数企业都实现了达标排放，这说明，达标排放并不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另一方面，记者也发现，不少企业都有多次违规的不良记录，这说明，我们还缺乏长效的监管机制。

　　以宁夏自治区为例，环保部门对企业罚款的上限是20万，行政处罚的周期需要好几个月，而企业购买一套环保设施动辄需要上千万，日常运行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违法成本与守法费用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所以企业能够达标但却选择了超标排放。

　　执法手段不够强，处罚办法不够多，就相当于用手枪打坦克一样，环保部门的工作实在不好做，我们环境也很难得到根本改善。上个月，温家宝总理在“全国节减排电视电话会议”上提出了这样一个思路，他说：“加快完善节能减排法律法规体系，提高处罚标准，切实解决“违法成本低、守法成本高”的问题。对重点用能单位和污染源要加强经常监督，对恶意排污行为实行重罚，严重的要追究刑事责任。”

　　温总理还说，要把节能减排作为当前加强宏观调控的重点，作为调整经济结构、转变增长方式的突破口和重要抓手，作为贯彻科学发展观和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举措。

　　我们有理由认为，如此重要的工作，应该而且必须要有一套完善的制度来保证落实，就像战场上打坦克一样，需要有火力强大的大炮和导弹，而不能只依靠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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